女学霸18年无户口或错过高考 父母称为躲超生
本报记者 陈墨《中国青年报》(2015年09月23日10版)
“黑户”的阴影,把何欣的生活分成了两个世界。
光明的一半,这个18岁的女孩儿是学校常年考第一名的高三“学霸”,爱唱邓紫棋歌曲的“麦霸”,擅用美图秀秀的自拍高手,爱吃茴香包子和爵士牛排的“吃货”。
黑暗的一半,她没有户口和身份证,没有学籍和银行卡,没有资格参加中考、会考,如果不能及时办下户口报名高考,她对大学的全部憧憬,将全都是泡沫。
为了她的户口,家人辗转于各部门之间,直到父亲去世,也没能办好。班主任不得已向媒体求助,“黑户女学霸”顿时成了热议的焦点。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母亲李英还是被网上的评论压得“喘不过气来”。有人指责“没有户口的事,绝对要怪父母”,有人不满“学霸就可以超生落户”?
“孩子没上户口,我们当家长的肯定有责任。”在快餐店刷了大半天碗,走在嘈杂的路边,何欣的妈妈李英大着嗓门说:“我早就后悔了!”
18年前,为了躲避超生的2500元罚款,何欣刚满月,夫妻俩就抱着孩子离开了河南老家,继续回北京打工。那时,他们打算赚了钱再给女儿落户,结果“今年拖明年,明天拖后年”,接连错过了几次人口普查,有关女儿出生的一切文件也在颠沛流离中遗失了。
夫妻俩在北京待了20多年,他们在超市卸货、在市场卖菜,帮人洗车,租住在城中村。
在哥哥何磊的印象中,妹妹很少说话,“一天不超过十句”。在妈妈的印象里,女儿从小最喜欢的事就是上学。夫妻俩说尽了好话,得以让女儿在北京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在离家很远的私立学校上小学时,有一次没赶上校车,她急得直哭,爸爸又单独把她送去学校。
但这位父亲已经无力再送女儿往前走了。被肝病带走前,他一次次从北京往河南老家跑。“鞋子掉了底儿舍不得换”,前前后后在户口上花了不下3万元。直到生命的最后,这个中年男人还在念叨“欣欣的户口”。
户口还是没有着落,需要出具的文件中又多出了父亲的死亡证明。李英改嫁到河北涿州,不满20岁的哥哥接过了父亲丢下的接力棒,接着跑。
“以前没钱,现在我们认罚!罚多少都行,只要能把户口上上!” 回到快餐店的宿舍,李英蜷着腿坐在床边,她坚信女儿会有出息:“算命的说,我家欣欣连新加坡那么好的地方都能去!”
但何欣连火车都没坐过。因为没有户口,何欣没能拿到高中毕业证,没去过网吧。办不了银行卡,她无法领取贫困补助。没有学籍,同学们参加会考的时候,她只能一个人回家。更糟的是,如果不能在11月高考报名之前办下户口,她将没有机会在高考试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躺在宿舍的铁床上,李英经常为这事失眠。不足20平方米的屋子里没有桌椅,靠墙摆着4张铁床,贴墙拉着的一根细线上晾着毛巾和袜子。晚餐开工前,李英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一天下来,“要刷几千个碗”。
何欣则迅速适应了新生活。和母亲一起离开北京后,她开始在涿州郊区的一所高中借读。联欢会时,她做主持人,运动会上,她报名参加短跑。同学们喜欢到她家写作业,一起步行上学。在班主任眼里,这个被称为“学霸”的女生其实“挺贫的”。
前不久,坐在老师办公室的电脑前,何欣把自己的经历写了出来,由老师找到当地媒体求助。一时间,关于“河北黑户女学霸”的报道铺天盖地。“我都成了名人啦!”何欣对老师开玩笑道。“签个名吧,要不之后就找不着你啦!”老师也调侃道。
早在向媒体求助之前,这位教政治的班主任已经给何欣打了预防针:“咱们的目的是解决户口,得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别过度要自尊了。”何欣明白,这可能是唯一的捷径,尽管从她刚上高中起,对户口这事,家人就愈发着急了。
打开随身带的挎包,李英掏出两份亲子鉴定摊在床上。一份是2013年的,因为想让何欣改随继父姓,名字有出入,鉴定作废。今年这家人又咬牙掏出2500元,带何欣坐汽车到北京重做亲子鉴定。
但有关部门告诉她,办理户口需要亲子鉴定和本人的出生医学证明。“我要是有出生证明还要啥亲子鉴定啊?孩子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肚子上一个大口子呢!”李英对记者说。
面对工作人员时,李英的语调缓了下来:“同志,我想问问……”得到的回复往往是“不能办”。有一次,跑烦了的儿子直接问:“需要啥你们一次说齐了行不行?”
大何欣两岁的哥哥初中毕业就开始工作,有时候,李英暗地里想,当初改嫁到涿州迁户口时,要是把儿子的户口掉包给女儿就好了。然后又立刻否定自己,“不行,将来儿子结婚也得用户口,户口太重要了”。
在家里,何欣很少提及户口。她喜欢当红“小鲜肉”杨洋,爱看女星戚薇主演的电视剧《夏家三千金》,一集不落地追真人秀《奔跑吧兄弟》。她最大的愿望是“坐上火车去南方的城市看看”,但到目前为止,她到过的最南的地方,是她的出生地河南。
“家里得的奖品,这么厚一摞子!” 说起女儿,李英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一条腿蜷在床上,两只手比划着。何欣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英语课代表,数学题也做得漂亮。她的名字常年“霸占”着成绩单上第一名的位置,出现在奖状和作为奖品的本子扉页上。
但她无法在法律上证明自己的存在。1997年何欣出生时,乡镇卫生院还没有普遍办理出生医学证明。李英去了多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媒体报道后,李英接到了卫生院的电话,对方告诉她,为考生争取时间“特事特办”,只要把相关资料传真过去,他们将连夜带着去计生卫生局申报。
一切顺利的话,何欣也许能赶上今年的高考报名。班主任每天告诉她网上的最新动态。“姐要发奋了!”何欣霸气地说。她的理想是考上浙江大学,李英嫌远,她安慰妈妈,“天天给你打电话”。
“浙江大学是一本吧?”李英问记者,她不知道大学要读三年还是四年,也不知道女儿读的是文科还是理科。“如果实在没报上名,就再读一年,明年考有把握。”李英若有所思地说。
和李英一样,班主任也不敢高兴得太早,直到现在,对这个“印象中就没考过第二”的尖子生,班主任从没与她聊过未来的专业方向:“没有户口的情况下,高考是不可能的事情,聊这个只会雪上加霜。”
“一天不落实心就是悬着的。”老师再三提醒何欣,不要想得过于完美,外围的工作交给大人,她只管好好学习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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