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子当如辛弃疾
小时候的语文课,台下是一场大型饭圈比赛——我们的爱豆,是在语文课本上出现的人物。
核心来自两大团体:唐诗派和宋词群。王维的粉丝们很佛系,基本不参与这种评比,反正他们的爱豆在语文课本里要出现五次且基本每一首都要背诵;爱李白的会和孟浩然拥趸做朋友,却坚持看不起杜甫支持者。但当他们一致面对为劳动人民创作的白居易,枪口就一致对外了——为什么《长恨歌》和《琵琶行》要全文背诵!即便如此,白居易的粉丝仍旧不愿意和他们爱豆的好基友“元白”之元稹抱团取暖,原因只有一个:人品太差。
相比之下,宋代爱豆的争斗会稍微平和一些,东坡粉丝睥睨柳永,但倘若李清照粉丝们开口说两句,苏粉们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偶尔有个司马光粉丝乱入,大家一致哄台:好好砸缸吧你,奏凯!
只有一群粉丝,平常不大说话,但说两句,一句顶一万句,别管什么苏轼柳永周邦彦陆游易安晏几道,统统闭嘴。
“我们话不多,但我们胜在能打。”
是的,这群粉丝和他们的爱豆一样能打,这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爱豆争气,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达到了非常难以企及的高度。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今天的主人公,是大宋第一古惑仔——
辛弃疾。
1140年,绍兴十年。刚刚取得朱仙镇大捷的岳飞忽然在一日之内收到十二道金牌,敕令他班师回朝,饱经沧桑的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在千里之外的山东济南,一个娃娃正在吃奶,似有感应,忽然哇哇大哭。
这个娃娃叫辛弃疾。
小辛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秦人后代(辛氏祖先住在甘肃临洮,属于古代秦国地盘),老秦人从不饶舌,小辛的爷爷辛赞是个例外——他只饶舌一件事:咱们秦人最能打。(“家本秦人真将种”)
小辛的爷爷当时虽然是金朝官员,却身在曹营心在汉,真实身份实乃沦陷区地下党。在他的指导下,小辛除了学习诗书,也常常学习打架知识(“少年横槊,气凭陵、酒圣诗豪馀事”)。老辛还曾两次带着小辛驱车前往燕京参加科举,考试是假,勘察地形是真,难怪我们聪明的小辛考了两次都没考上。
很多年之后,已经成了老辛的小辛还记得爷爷带他登高望远,风萧萧兮,爷爷的白胡须在风中飘荡,声音却铿锵有力:
“孩子,请你记住,这本是我们大宋的山河,迟早有一天你要为大宋子民们把这些土地拿回来。”
▲ 南宋 (传)夏圭,《万里长江图》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真正决定小辛命运的,却是一次偶然的迷信活动。他和好基友党怀英聊天,说起自己的前途,两人都有点迷茫。算了,信上帝,得永生。
于是,他们卜了一卦:
辛弃疾,字幼安,齐之历城人。少师蔡伯坚,与党怀英同学,号“辛党”。始筮仕,决以蓍,怀英遇“坎”,因留事金,弃疾得“离”,遂决意南归——《宋史》
在命运的分岔路口,他们把命运交给了算命,从此,各自走上了自己的命运之路。党怀英成了金朝的文坛领袖,辛弃疾走上了抗金道路,这是他们各自的选择。
辛弃疾的抗金策略和爷爷不一样,爷爷做地下工作,搞点小破坏;辛弃疾要么不搞,要搞就轰轰烈烈。此时,正逢完颜亮大搞“百天之内灭宋”活动,到处摊派壮丁,wuli小辛抓住机会,一做动员,立刻拉到两千多弟兄到南部山区去革命了。
这是新生代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打破常规,立刻行动。
▲ 宋,无款《雪景四段卷》(一)
上海博物馆藏
两千个人当然不能成大事,小辛不傻,等到局势稍微一稳,他就去投靠了当时规模颇大的起义军耿京。照理说,一伙起义军投靠另一伙起义军,小辛怎么也能弄个二头领当当,但是耿京只给了小辛一个“掌书记”的职称(大约还比不上《水浒》里的吴用?)小辛却不计较,他深知自己干革命,为的是赶走金人,不为当官赚钱,更何况,起义军队伍里都是大老粗,自己这个文化水平,他不做秘书谁做秘书呢?从此,在耿军的天平起义军队伍里,多了一个“上马击贼,下马草檄”的有文化的古惑仔辛弃疾。
没过两天,出事了。小辛拉队伍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义端的和尚。这个和尚“喜谈兵,弃疾间与之游”。听说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义端投奔了耿京。但是没过两天,后悔了,和尚跑了,跑便跑吧,临走坑了小辛——把他的公章偷走了——小辛的公章,就是耿京的帅印。
小辛是和尚的带路人,这样的大事一出,耿京就要杀了小辛。这时候,小辛冷静地说:“给我三天,我不把他抓来,你再杀我不迟。(丐我三日期,不获,就死未晚。)”
小辛掐指一算,和尚如果是盲目逃跑,那估计不知方向;但现在是偷了帅印跑的,帅印不值钱,偷了干嘛,肯定是投奔金人去者。于是,策马扬鞭,在前往金人大营的半道上,终于拦住了义端去路。
▲ 南宋 (传)夏圭 《柳荫牧牛图》
团扇 24.2 x 24.7 cm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义端这下走投无路了,他忽然想起来小辛以前跟他说过自己优点迷信,于是跪下说:“辛辛,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个人啊不是人,你的真身其实是一头青兕,能量大着呢,求求你表杀我啊!”(我识君真相,乃青兕也。力能杀人,幸勿杀我。)
小辛怒目圆睁:“纳尼!说我不是人!”手起刀落,墙头草和尚死了。
真古惑仔也。
青兕是个啥?我读书少,查了查,“兕”是象形字,类似水牛。春秋时还在华北平原常见,战国之后,这种动物就成了稀有动物。《西游记》第五十回,唐僧师徒四人遇到一个“独角参差,双眸幌亮。顶上粗皮突,耳根黑肉光。舌长时搅鼻,口阔板牙黄。毛皮青似靛,筋挛硬如钢”的魔王,孙悟空和它打斗不占上风,最后请出太上老君才获胜。原来,它是老君所骑的青牛,下到凡间做了兕大王。
那么,小辛究竟长什么样子呢?在语文课本上,他长这样。
我猜绘画者对小辛了解不够,因为他的好基友陈亮是这样形容的:“ 眼光有棱,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去掉一些好基友滤镜,“眼光有棱”“背胛有负”与《西游记》里的兕大王“双眸幌亮”“筋挛硬如钢”形象可以相互参照——义端可能真不是瞎掰的。
也就是说,我们的小辛脱衣有肉、八块腹肌、大眼靓仔是也。
大眼靓仔偏偏还有文化,完美了。
有文化的靓仔小辛觉得搞游击工作最重要的是获得组织上的钦定。他找一天对耿京说,此时应当赶到南边,对南宋皇帝表达起义军忠心,这样南北呼应,干起革命更加理直气壮。耿京同意了,他派自己的副手贾瑞前去,但贾瑞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不行,无法面对丞相们的质询,想要带一个“文士”,不用说,小辛就被带上了。
贾瑞一行不辱使命,成功获得了赵构的接见和官方的认可。当大家兴高采烈往家赶时,刚到海州,忽闻发生事变:耿京被手下张安国杀害,张安国投降了金人。
还没回去,老大被砍了,这可如何是好?这时,辛弃疾站了出来:“与众谋曰‘我缘主帅来归朝,不期事变,何以复命?’乃约统制上世隆及忠义人马全福等径趋金营”去捉拿张安国。
辛弃疾手上只有五十个人,而张安国此时有五万精兵,如何捉拿?
小辛聪明,“智”在必得!他先化装潜入金兵营帐中,张安国正与金兵将领得意畅饮,辛弃疾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突然出现在酒席前。大家都有点懵逼,这个人有点面熟,怎么好像一头水牛?说时迟那时快,张安国被小辛快速捆缚起来,如挟狡兔,拎上马背,然后飞奔出营。
关云长于万人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而wuli小辛于五万人之中绑叛徒身躯跟闹着玩儿一样,牛不牛?牛不牛?就问你牛不牛?
这才是真正的《战狼》。
这一年,小辛才二十二岁。
▲ 北宋,宋徽宗摹张萱 《虢国夫人游春图》
辽宁省博物馆藏
我们都知道,过去诗人写诗,词人填词,都带有一点夸大的成分,比如“白发三千丈”“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始流到腮边”。不过,在知道了小辛的战斗故事之后,我再看他的词作,完全觉得他就是写实主义:
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我相信。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说的就是你。
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好的。
别人写词,没有女朋友yy女朋友,没上过战场yy武功高,但是我们小辛不是。我们小辛写的打仗,是真的打仗;女朋友,是真的女朋友,你的每一句词,都是呕心沥血在爱国。
可是他又说: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扑面而来的孤独感。
这种孤独,源自归顺朝廷之后的一落千丈。
▲ 南宋 夏圭 《渭水访贤图》(明人画)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他的队伍被解除武装,部众被遣散,小辛本人只能去当一些跟革命一点关系没有的地方官。宋孝宗继位后一度主战,可是一战即败,朝廷如惊弓之鸟。辛弃疾怒写十篇大稿,篇篇击中要害。他说,我们要主动,我们要立场坚定,我们要有信心;他说,金国人外强中干,我们要利用金国统辖区内的汉族人民;他说,我们要停止缴纳岁币,我们可以迁都,我们……
文章流传开来,篇篇十万+,然并卵,皇帝跟聋了一样,听不见听不见。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无论金国给了南宋多少机会,南宋朝廷已经被吓破了胆,始终不敢出击。
他看出南人无用,就组建了一支具备变态能力的“湖南飞虎军”。飞虎军士气旺盛,英勇善战,大有“壮岁族旗拥万夫”的气概。淳熙八年(1181)辛弃疾离开湖南后,飞虎军仍维持了40年之久。
▲ 宋人 西湖图卷(原传李嵩绘)
但最终,辛弃疾成了南宋朝廷一块抗金的金字招牌。可是,招牌只是招牌,是典型,是号召力,当通判,当转运使,当安抚使,总之朝廷就不是不愿意再让他练兵。辛弃疾不想只做招牌,为了抗金,他甚至连自己不屑一顾的韩侂胄都舍得溜须拍马,为的就是去前线杀敌。
他并不是只有一腔热血,二十三时就显现出的聪明才智和那份冷静,辛弃疾永远保持。为了备战,他简直是事无巨细,派人去金国做间谍,重金购买情报,赶制万套军服……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被撤销了职位,理由是“贪财好色”。
好色很难说,但我不相信他贪财。他的儿子曾经劝他安分守己以保全富贵,他说:“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
一次又一次,辛弃疾就这样起起复复,作为一个北人,他始终不曾获得南宋朝廷的真正信任。
正如陆游所说,他曾经有过十年的隐居生涯。
稼轩落笔凌鲍谢,退避声名称学稼。
十年高卧不出门,参透南宗牧牛话。
——陆游《送辛幼安殿撰造朝》
1207年秋,68岁的辛弃疾已经身染重病,在病榻上,他终于听到了朝廷再次起用他任他为枢密都承旨的消息。以往使命必达的他此时却已经病染沉珂,再也无法上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弥留的辛弃疾眼中含泪,高呼:杀贼!杀贼!
说罢,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南宋辜负了他。
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在我的心里,辛弃疾永远都是那个一夜奔袭,带着五十个弟兄生擒张安国的少年英雄,哪怕后世学究们一直质疑那个故事的真实性。他们总是爱较真,觉得辛弃疾的人不够多,马不够快——说到底,我觉得他们还是嫉妒辛弃疾的文武双全,嫉妒一个书生,如何能够拯救一个时代。
当然,有一点我是承认的,即使是“马作的卢飞快”,也一定赶不上全新梅赛德斯-奔驰长轴距A级轿车。
这是奔驰研发团队首次从原型车阶段开始主导研发的全新车型,充分考虑了中国新生代人群的需求。它改写了新生代豪华轿车的定义,满足了新生代人群对豪华轿车的一切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