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够“野”，让你的世界更“甜”

野性家乡，

为何我们爱“他乡”？

12月2日，雪后。长白山支脉老爷岭的山麓下，林海雪原，寒气逼人。

採山人吴笛头戴厚重的皮帽子，背着筐子，徒步踏进森林去采山珍。突然，他发现雪地上有野猪刚刚走过的痕迹——踏开的雪粒还是散开的。吴笛根据足迹判定这是一头雄性野猪。

“我们採山人最怕遇到这种独猪，独猪攻击力极强”，吴笛边说边向林子深处望去，“这么大的野猪，用毛皮蹭松树，全身都是松油，还裹着沙，披盔戴甲，老虎远远地都得躲着它。”只见地面几只粗大的野猪蹄印踏过碎琼乱玉，消失在森林尽头。

吴笛判断，这头野猪体重起码得有五六百斤，大獠牙十几公分。“要让它给挑了，非死即残。”吴笛喘着粗气，转身对着手机镜头说道。

此刻，全国各地23.8万人在线观看了吴笛的家乡——吉林省蛟河市庆岭镇的现场拍摄，有惊无险的一分多钟的长镜头，给他带来了7224个“他乡人”的点赞。

在茫茫林海中偶遇野猪的踪迹，只是吴笛在互联网视频直播中的意外“加戏”。很多网友很爱看他的这些视频，在他看来司空见惯的东西，对于山外面的人可能新鲜得很。

比如怎么找长白山野生灵芝。吴笛说，首先要找到冷杉，当地也叫它白松、臭松，多见于海拔比较高、阴暗潮湿的地方，特别是枯死的树上。到了七月中旬，是野生灵芝使用价值最高的时候，也是收获“宝贝”的时刻。

如今，吴笛的快手账号“原始森林是我家”已拥有50.3万粉丝。他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把自己在山间的“野性”生活分享给网友。

距离吴笛家乡3400多公里外的云南临沧沧源县位于国境线上，翻一座山就是缅甸。佤族人岩龙前几年拍了一条在山里掏野生蜂蜜的视频，发现粉丝暴涨，令他非常惊讶。岩龙小时候在佤山里放牛，是个“野孩子”，没事做就掏野蜂蜜吃。

在最近的一条视频中，他发现了树丛中的“小挂蜜”，一手抹开密密麻麻的蜂群，用刀子将凝结的蜂蜜小心翼翼地割下，脸颊上爬过几只蜜蜂，他也毫不在意。

岩龙说，小挂蜜是当地比较常见的蜂蜜，对生长环境要求特别苛刻，周围不能有任何农药或者污染，更不能人工饲养。小挂蜜蜂个头状如苍蝇，一般都很温顺，但是采大挂蜜就得全副武装。大挂蜂很毒，当地叫杀人蜂，个头有小拇指这么大，蜇人能一气追赶四五公里，蜇到身上又疼又肿。

如果再往佤山深处走，最怕遇到的是眼镜王蛇。这致命的家伙活动范围刚好和采蜜人的路线重合，岩龙见过最大的一条足足有20多斤。

岩龙的这些视频发出去总有人在评论区问，还遇到过哪些危险？找到蜂蜜的诀窍是啥？好不好吃？还有什么好玩的？……岩龙这才发现原来大家对自己的家乡这么感兴趣。他的粉丝也从最初的30个慢慢涨到几千个，直至今天的46.7万。

正可谓千江有水千江月。天下的“他乡”多得是，但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期待和憧憬大抵相同。从这个意义上讲，发现他乡的野性之美，正是“他乡人”成功洞察了我们内心的需求。每个“他乡”就是对自己故乡的心理性补偿。

求诸于野：

民间“知识分享”的秘密

古人云“礼失，求诸于野”。社会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乡野的村落和文化也在加速消逝。从这个角度来说，野，不仅包含了猎奇的自然生态，也蕴藏着我们现有知识结构缺失的传统智慧与古老生存之道。而这，正是我们打开中国民间知识分享奥秘的钥匙。

吴笛说起长白山挖野人参的技巧，就有很大一部分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

“老一辈人为什么说泉眼河流的地方人参多？是因为这一带有一种鸟，专门吃人参的参籽，这种鸟吃完参籽后喝水，它在水源周围附近，然后经胃消化，排泄，然后生长，所以说主要是鸟类传播参籽。”这成为吴笛跟随老师傅们“按图索骥”的法宝之一，在视频中屡试不爽。有网友感叹，这其中蕴含的推理思维，给自己的工作带来启发，看了挺“解渴”。

数千年来，中国民间知识分享的“诀窍”不在于“读”和“写”，而在于“听”和“看”——在乡野江湖，口语、肢体化的表达，虽然没有文字，却在无形中承担了知识分享的功能。一代代人的积累，传承的过程极为缓慢，但文化惯性很是强大。

来自内蒙古通辽奈曼旗太和德村的“刘妈”，今年48岁，传授一些乡野的常识通识、世故人情，是刘妈短视频的主要内容来源之一。比如自己会一边扒玉米，一边“毒舌”评点家长里短的琐事。

刘妈说，农闲的时候，村妇聚集在田间地头“扯老婆舌”是祖祖辈辈传下的习俗。譬如，谁家媳妇儿穿得油光水滑的，可是家里邋遢得下不了脚，如此等等，用以警示后辈、协调家庭关系。刘妈说，每年秋天都会录制这样的视频，年轻人挺爱看。

她对自己的第一次视频直播仍然记忆犹新：3000多人看，收的礼物共计375块钱，相当于她做缝纫整整一周的收入。刘妈在女婿的鼓励和带动下，一起拍了好多不同的段子，慢慢的粉丝也越来越多，到现在已经有一千多万的粉丝了。

翻开中国历史不难发现，中国民间的知识分享素来说唱并用，很接地气。在网剧、电影尚未诞生的宋朝，宋朝百姓就通过观看“说话”大咖讲唱的灵怪传奇、悬疑公案、发迹变泰等“类型片”，来追踪社会新闻热点、掌握社会百科常识。在宝卷、鼓词、弹词等曲艺节目中，也能觅得唐代白话“变文”讲唱表演的踪影。

互联网时代，移动宽带的普及和直播技术的演进，创作者与粉丝之间更能够多地、同时线上互动，“老铁”们津津乐道刘妈的表演天赋，让天南地北的网友们“看”得出道理、“听”得响包袱。延绵千年的民间知识分享传统，在互联网进一步实现了“野蛮生长”。

“我觉得是网络救了我，救了我们这些一没文化，二没社会背景的人，”刘妈谈及自己的“成名之路”，，言语间透着自谦：“说得好听一点叫草根，其实就是打工的、就是农民。拍视频对我生活的改变太多了，自己家也买上楼房了，买上车了。不仅自己过好了，还带着周围的人一起过上了好日子。”

对于中国广袤土地上众多少数民族村寨、部落而言，乡野还承担着联系族群感情纽带重担。每一次古老吟唱、每一个肢体舞姿不仅传承了族群的生存知识和技巧，亲情、友情、爱情也通过这种方式得以保鲜加固。

来自四川凉山的彝族音乐组合“拾光者”，成员曾经大多来自凉山美姑县特别贫困的家庭，他们有的是孤儿，有的是单亲家庭。在支教老师刘烨龙的鼓励和引导下，“拾光者”成员们坚持在放假期间向族群里的长辈学习本民族的原生态歌谣。十年下来，这些“00”后搜集了一百来首彝族民歌。

“拾光者”成员小乌力、拖千考入重点普高后，偶尔忍不住会在寝室抱起吉他弹唱，或在课间唱起思乡的歌曲，但都被严苛的老师视为“玩心太野”而加以制止，一度让孩子们愤懑而抑郁。百转千回，音乐组合剩下六个人，终究将他们的音乐梦坚持了下来。

如今直播成为这帮孩子重要的经济来源。在快手，一场直播有时候能收入一千多块钱，但也不稳定，像疫情期间一场能收入200元左右，但这些钱大家分一分，交学费、补贴家用，差不多也够用。

小乌力最在意的一首改编曲目，是从妈妈那里学来的《出嫁曲》——清澈的吉他奏起，手鼓徐徐跟进，男女三声部的旋律悠然回荡在网络直播间。

小乌力想起自己爸爸去世的时候，妈妈也唱过这首歌。“那首歌大概是讲一位十八岁的女孩子就要出嫁了，打扮得很漂亮来到男方家里，家人们希望她会过上好日子。”有一次小乌力和外出打工的哥哥回家，看到母亲一边在田野中干活一边缓缓吟唱起旋律，迄今让他感念不已。

“甜野”生活：

带着家乡，我拥抱世界

中国国土上，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这条线北起黑龙江省黑河，一路向着西南延伸，直至云南腾冲。这条线被称为胡焕庸线。1935年，地理学家胡焕庸通过数万个数据一点一点在地图上摸索出这条线。

在这条斜线的两边，人口密度一边密集、一边稀疏，呈现冰火两重天；耕作的农田与放牧的沙地相互交错；不同民族的风俗习惯在这里交融碰撞。它更是一条生态脆弱带，熊猫、朱鹮、丹顶鹤在这里生活，地震、泥石流、荒漠化也在这里频现。

正如著名理论地理学家牛文元曾说：“胡焕庸线搞好了，中国就好了。”

2020年12月12日，快手与一席在京举办的“带着家乡，我拥抱世界”活动，刘妈、吴笛、刘佳宁、“拾光者”音乐组合和佤族岩龙等多位快手平台创作者，作为快手“幸福乡村带头人”扶贫项目的代表，登台讲述自己为家乡代言的故事。他们在冥冥之中，串起了这条特殊的胡焕庸线。

这也是当下中国的一条“巩固脱贫成果线”。2020年，中央宣布脱贫攻坚战全面收官。在这条看不见的地理线条两侧，众多乡民通过互联网改变着自己和家乡的命运，也为整个中国版图的巩固脱贫成果工作，带来了耐人寻味的启示。

刘妈坦言，老家被划定为贫困旗县，部分乡亲们的生活如今还不如意。“去年回家要用钱，去周围亲友家换500块现金，换了好几家才换到。有的‘拉饥荒’（借钱）1000块还要收一分五的利息，种子化肥加上，家里负担很重。”不过刘妈说，在自己的鼓励带动下，几个老姐们儿一块玩快手的靠直播打赏、卖点小货，一个月一万多收入，“饥荒”也基本还清了。她说，自己真心想带动困难村民改善生活。

吴笛的脱贫致富离不开人生第一次用上智能手机。讲到这一幕时，他忍不住哽咽。自从初中毕业回到家乡，到了2017年才接触到了电脑，从哥哥那里第一次拿到了一台智能手机，并注册了微信、快手，模仿朋友开起了视频直播。自此，个人的命运连同家乡都有了巨变。如今吴笛的年收入从三五万元翻了三到四倍，全国各地求购家乡特产、前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山货根本供不应求。他把周边好几个山村的特产都销往全国，直接或间接使上百户村民受益。经吴笛测算，最起码能达到每户每年增收近1000元。

佤山的岩龙通过直播或短视频卖野生蜂蜜，一来二去，今年销量差不多能有一万多斤。他说，不单单是因为自己致富，带着大家一起过好一点也让他心里很“甜”。“家乡太偏远，以前确实落后，有很多困难家庭，自己还是想尽量帮一把，帮他们多卖一点。只要有想学怎么直播或者卖货的，我都全心全意教他们。”岩龙说道。

“我辞职回乡时，乡亲们并不能理解，觉得我大学白念了”。刘佳宁说，自从2013年走出大山上大学，2019年自己又返回了故乡长白山脚下。七年时间，她从一个农村娃又变回了农村娃。但在她看来，正因为互联网平台的赋能，农村原始的自然环境、健康的食品、林区人自足的生活智慧，样样变成了宝藏。在把快手当工作的7个多月里，刘佳宁和她的团队陆续带动乡亲父老一百多人卖出了三四十万元的家乡特产。

村民们也逐渐意识到，家乡的“野味”原来可以“甜”到全国千家万户。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刘守英认为，互联网以前的时代，乡野间的产品往往因为供给集中、销售半径有限，导致“好货无好价”。依托互联网短视频平台，农产品无论量大量小，都可在2亿多人的智能大市场找到合适的买家。交易，被简化为从源头到消费终端。

更为关键的是，散布在“胡焕庸线”欠发达地区的快手创作者们，除了物质层面的脱贫，精神层面也渐渐变得“富足”起来。

刘妈如今给儿子买了房、开了自己的公司。她笑称，自己视频中的“二人转”肯定没法跟赵本山等艺术家相提并论，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自己实实在在把生活呈现给大伙的同时，也学到了宽容、大度。“以前发生点小事儿我就小肚鸡肠，现在毕竟带着20多人团队，成员都是村里的老姐们儿和当地孩子，自己需要做个榜样。”

“拾光者”音乐组合的小乌力则说，从小学五年级起大家就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有一天能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去唱民歌，让全世界的人能够听到自己民族原生态民歌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