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开出的人生处方
我做电视新闻,即那种一睁眼就忙于和全世界接头、急急问“怎么啦怎么啦”的差事。我有个程序:下班后,在下行电梯门缓缓闭上的刹那——将办公室信息留在楼层里;回家路上,想象脑子里有块橡皮,它会把今天世界上的事全擦掉。我的床头,永远躺着远离时下的书,先人的、哲学的、民俗的、地理的,几本小说、诗歌和画谱……
我在家有个习惯,当心情低落时,即翻开几幅水墨,大声朗诵古诗,要么《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要么陶公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皆旁若无人状,学童一样亮开嗓子。很奏效,片刻,身上便有了甜味和暖意。
我觉得,古诗中,这是最给人幸福感的两首,像葡萄酒或巧克力。至少于我,于我的精神体质如此。
踱步于这样的葱茏时空,白天那个焦糊味的世界便远了。
在京城,我最大休闲即泡博物馆、游老宅、逛潘家园或报国寺的古货摊。我不懂、也不买,就东张西望、走马观花,跟着好奇心溜达。有的铺子是唐宋,有的摊位是元明,有的院落是晚清和民国……那些旧物格局,有股子特殊气场,让你的心思飘飘袅袅,溜出境外,一天恍惚下来,等于古代一日游。
藏轴、藏卷、藏器、藏曲……皆藏人也。皆对先人的精神收藏,皆一段高山流水、捧物思古的友谊,皆一场肌肤遥远却心灵偎依的恋爱。
人最怕的即孤独,尤其精神上的冰雪冷寂,布衣贩夫、清流高士皆然。特别后者,无不染此疾,且发作起来更势急、更危重,所以围炉夜话、抱团取暖,便是人生大处方了,正所谓“闲谈胜服药”。翻翻古诗文和画谱,,即会发现,“朋聚”“访友”“路遇”“重逢”“雅集”“邀客”——乃天下文人竞趋和必溺之题。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那“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的场景,不知感动和惊喜了多少寂寞之士。
一个人的精神,若只埋头当下,不去时代的地平线以外旅行,不去光阴深处化缘,不以“古往今来”为生存背景和美学资源……那就不仅是活得太泥实太拘谨的问题,而是生命的自由度和容积率,遭遇了危机。若此,人生即难成一本书,唯有一张纸,无论这纸再大,涂得再密密麻麻、熙熙攘攘,也只是苍白、薄薄的一个平面。
人这一辈子,人类这一辈子——两者间有一种联系,像胎儿和母腹。应找到那条脐带,保养好它,吸吮养分,以滋补和校阅今世的我们,以更好地学习人生、摆渡时代烦忧……文/王开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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