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如何玩弄男子?
最近,好多朋友反馈,说找不到小岁月了。慢半拍的我这才知道,这是拜微信改版所赐。阿舒特别恳请大家,只有置顶才能不错过我的每一篇推送鸭!
置顶方式:
点击上方“山河小岁月”
→ 点击右上角“...”
→ 点选"设为星标★”
写公号以来的最大感触,便是读者中大有高人。比如年初,我写了一篇有关《无问西东》中的,粉丝群里热烈讨论,其中谈到汪曾祺先生的《跑警报》:
有一位研究印度哲学的金先生每次跑警报总要提了一只很小的手提箱。箱子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是一个女朋友写给他的信——情书。他把这些情书视如性命,有时也会拿出一两封来给别人看。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因为没有卿卿我我的肉麻的话,只是一个聪明女人对生活的感受,文字很俏皮,充满了英国式的机智,是一些很漂亮的essay,字也很秀气。这些信实在是可以拿来出版的。金先生辛辛苦苦地保存了多年,现在大概也不知去向了,可惜。我看过这个女人的照片,人长得就像她写的那些信。
在当时的讨论中,大家都认为这位先生是金岳霖。理由有二,一为“哲学”,二为“女朋友”(同学们还热烈讨论了一番,“充满了英国式的机智”,而且人长得像信一样秀美,应该夸的是wuli小徽徽吧。)
最近,一位读者来信,认为这位金先生并不是金岳霖,金岳霖先生并不研究印度哲学。而且,林徽因给金岳霖的情书,金先生应当是不会示人的,这不符合金先生的个性。
我觉得她说得极对,于是做了一番研究,结果确实如姑娘所言——这位金先生,应当是印度文化和梵文研究学者金克木先生。
最初知道金克木先生,源自一段时间流传甚广的“未名四老”(金克木、季羡林、张中行和邓广铭)。我读他的第一本书,似乎便是《书读完了》——读完这本书,我确实意识到金老不是吹牛敢说这句话的。后来才知道,金先生精通梵语、巴利语、印地语、乌尔都语、世界语、英语、法语、德语等多种语言,是真·学者。
这样的先生,却几十年坚持在简历上写——“安徽寿县第一小学毕业”(哎,相比之下,我的白月光溥心畬小甜甜晚年硬要说自己双料博士毕业实在是。。。。)
金克木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个风水先生起的。他出生时,五十多岁才捐了个县官的父亲因为辛亥革命正成为革命的对象。他的母亲从前是烧火丫头,一生中被卖过三次,在得知生的是儿子时,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回不会再被卖了。”
金克木的降生并没有给这家庭带来什么运气,很快,父亲离开了人世,小金“生下来就遭遇抄家,尿片都被搜检过”。他一辈子唯一的文凭,确实是安徽寿县第一小学毕业。因为他只读了一年中学,便因家道彻底败落而不得不辍学。
▲ 1930年,刚满19岁的金克木到北平求学。
为了供养家庭,他当过小学教师,到北平蹭课听。北漂生活不易,他就到山东某师范教书,挣到薪水再回北大蹭课。1935年,他终于有了一份立足北平的工作——北大图书馆馆员。北大图书馆简直像一个专门负责打通各路青年任督二脉的秘密练武学校,有人在这里获得革命的种子,有人在这里成为学问大家,而金克木在这里博览群书,终于练就了一种特别神奇的外文学习能力。
这种武功实在太神奇了,有段时间学术界流行看一本《高卢战记》,傅斯年就借给金克木看,但是拉丁文的,里面只有一点英文的注解。金克木同学硬生生啃完,然后——就学会了拉丁文。这个绝对不是传说,我专门看过他曾经交往过的同事和学生的回忆,都说他过目不忘,语言学习能力极强。
这个故事发生在1939年暑假的昆明,金克木当时是湖南大学的法文老师,之所以结识傅斯年,源自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罗常培的介绍。在昆明,他和沈从文、戴望舒、施蛰存、徐迟等人交往,还有一个单身汉好基友吴宓,汪曾祺所写的跑警报带情书,也是发生在这一时期。
那么问题来了,女主角是谁呢?
金克木同学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文章叫《保险朋友》,这篇文章里,出现了一个代号名字“Z”,这便是老金所说的“保险女朋友”。他们相识在1934年春天,北大的法语课堂上,很多年之后,金同学还记得“她穿的是一件短袖素花绸旗袍,是夏衣,不是春衣。我穿的仍旧是那件蓝长衫,咔叽裤,旧布鞋。”他为他们的初见写了两句诗:
记得我们并望走过百级阶梯,
记得你那时的笑,那时的春衣。
学期结束最后一节课,两个人仿佛约定似的,最后从课堂出来,金同学问她何时再见,Z女士给了一个电话号码,要他回头找“九小姐”。他又问名字,Z女士一边讲了一个显然是艺名的外国名字,一边立刻口气变得严肃,问他:
“你没有听到别人讲我?”
金同学此时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坦然回答:“没有”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句话大有深意。
金克木很快往她家打了电话,她接了,却很不耐烦。他按照电话簿上的电话,查到了那个号码的住址栏有胡同和门牌,却发现户名并不是她的姓。于是他用法文写了一封信,“简单几旬问候和盼望开学再见,附带说我在教暑期夜班世界语,地点在师大。这信只是给她我的地址和姓名。”一去石沉大海。
正当他以为这段插曲不过只是一个插曲的时候,忽然,自日本来了信。九小姐已经去了早稻田大学读书,附了东京一个女子寄宿舍的地址,两人就这样通起信来。
▲ 九小姐从日本寄给金克木的照片。
到了暑假,九小姐也曾经给过金克木机会。她主动约见面,谁知道金同学遭遇了上次的冷漠,有点怂,直到暑假结束也不敢答应。九小姐也不以为怪,两人继续通信,越来越炙热,越来越投缘。金克木自己开始嘀咕了,心说我们这是什么关系?
他渐渐听到一些流言,说这是一个“风流女人”。他忽然意识到,她当初警惕地问他“是否听别人说起她”,恐怕也是基于她在北平交际圈的这种传闻。他写信去,跟着倩影小像寄过来的,是一句话:
“你只管把我当作保了险的朋友好了。”
正在这时,金克木认识了吴宓,金非常崇拜他,倾诉了自己的故事,并且告诉吴宓,自己一直跟他学习,打算和九小姐开展一段柏拉图恋爱。
▲ 少年时代的吴宓
金克木虽然饱览群书,却没有像你们一样跟着阿舒和山河小岁月一起研究过,要不然,他肯定就会知道,跟吴宓学谈恋爱,那只有一个结局——
扑街。
吴宓听了金克木的故事,敏感抓住了金同学性格中的缺点软弱多疑:
我的女朋友的事。他听后大为激动,大大责备我一通。在北平,在昆明,在武汉,几乎每次提到Z时,他都慨叹说我太不应该,总是我不对。我以为我正是照他的柏拉图哲学实行精神的爱的,为什么他反而不赞成呢?……实际不能说她不信我,而是我不信她。她以后曾在信中说我“是个怎么也不相信人的人”,而且还说:“我知道.你就是不信。你信不过我。”如果她曾经真的为此对我不满,甚至伤心,我真是犯下罪过了。难道吴先生责备我的确实不错吗?自以为总是轻信,上当,不是不信人,而足处处提防.防不胜防。我相信的,往往不可信。我不相信的,反而是应当相信的。Z是真心朋友,我现在知道了,用一生的过程证实了,太晚了。
吴宓先生责备金同学,既然要开展远距离柏拉图恋爱,就要对姑娘毫无保留地信任。怎么能够不断猜度姑娘呢?这是对姑娘极大的伤害啊!金同学听了,便惭愧起来。于是继续保持这种友谊,直到五年之后,1939年,香港九龙。
当时金克木在长沙,九小姐在香港,“香港寄长沙的信中有了这句话:‘我有点怕,这个保险朋友有点不大保险了。’”金克木一听,赶紧跑去香港找“保险的女朋友”,结果——
九小姐在山上对他说:“你来得太迟了。”
九小姐彼时的生活里出现了另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一说你们就熟悉,就是萧乾。
萧乾是已婚男,他当时的太太是王树藏(这是一个我很喜欢的姑娘,她的故事我想另外写一篇)。据萧乾的说法,九小姐当时热烈追求萧乾,主动求婚。萧乾决心和太太离婚。
▲ 1940年9月,巴金(后右一)、沈从文(前右二)、张晓天、萧珊、张兆和、王树藏等在昆明西山
整个过程极为惨烈,王树藏完全不同意离婚,萧乾的老师沈从文曾经劝说萧乾,巴金还专门跑去香港,极力陈述王树藏的好处,但无果。男人渣起来真是铁石心肠。
金克木在香港时,曾经见到自己的情敌——“我迟疑着上楼时,一个很年轻的青年下来,和我擦肩而过,好像是瞪眼看了我一下。”是否就是萧乾?金克木没有透露,但他明白,“她有的是追她谈爱情谈婚姻的人。”
这时,他才真正了解了九小姐,她除了有他,还有萧乾,还有一直声称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的表哥。
她一直在游戏人间,而这些男子,不过都是九小姐的骑士。1932年,《玲珑》杂志上曾经刊登过一篇《如何玩玩男子》,文章作者说,“常常可以听见女子是男子的玩物这一句话。这是多么侮辱我们呵!现在我们须要把这句话打倒。我们要把男子做之女子底玩物。现在,我却有几条玩弄男子的方法写在下面以供姊妹们参考。”
要High Hat,即自视高贵,使一般男子们很甘心的崇拜着你,愿作你底情奴。
架子须摆得十足,他愈迁就你,你的架子愈要大,甚至要使他迁就不上你。
他若感到失望灰心时,你就要略施青睐,和他若即若离,并且欲擒故纵,使他摸不着你的真意,茫然不知所措。
想看看他们的性情,只要和第三者或其余的,故意做得亲热样子,那么你可以看出他们的神态底种种表现,着实有趣。
在热的时候,须故意的热至百度以外,在冷的时候,降至零度以下。在这样波浪式的差量,可以使男子们的情感上直觉上,受特殊的变动,和重大的刺激的种种表现。
我简直怀疑,九小姐就是这篇文章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