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珠峰徒步两周:永远寻找自己的节奏
“仿佛有生以来就像个孩子似的让人牵着手走,如今骤然把手放开,要自己学着迈步了。
周围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权威人士。
于是便想依赖最主要的东西,即生活的力量、美和真理,而不是让人类被打破了的各种法规来支配你,使你过一种比以往那种平静、熟悉、安逸的生活更加充实的、毫无遗憾的生活。”
——《日瓦戈医生》
文|安妮兔
1
我刚刚完成为期两周的EBC(Everestbasecamp,珠峰大本营)徒步。
赤脚走进浴室,感受脚下瓷砖的凹凸不平,我把开关拧到底。热水兜头浇了下来。
窗外是泰米尔街喧嚣的夜晚。
闭上眼,雪山轻轻浮现,遥远地闪耀着。但他们昨天都还在我的身边,晴空之下,他们的身姿仿佛近在眼前,像是奔涌而来。
我开始默念一个个雪山的名字。洛子、马卡鲁、卓奥友、玛纳斯鲁......当然,还有萨加玛塔,我们熟知的珠穆朗玛峰,天空女神。
三天前,我开始从海拔超过5500米的地方下撤,徒步到海拔2800多米的卢卡拉,再搭直升机回到加德满都。
寒冷渐渐远去,燥热扑面而来。一星期没有洗澡了,热水澡让我长舒一口气。
意识也开始探头探脑、活动手脚。像长着触角的动物,它伸出每个触角试图从记忆中抓取和整理这些天来我的思绪、感受。
对于它们的庞杂、繁复来说,多少个触角都不算多。
触角最先抓取到的,是下午我回到加德满都时的情形。
疲惫不堪的我从机场走到外面打车。等候的司机们一窝蜂涌上来。
一片混乱中,我笃定地挑选了喜欢的司机和车子,笃定地谈好价格,笃定地跳上车直奔旅馆。
笃定——这是我在此时回想自己彼时状态时的描述。
这虽然只是极小的事,却让我感到惊奇。
我意识到,在短短这些天里我生长出了某种东西。某种或许可以用“笃定”来形容的东西。
2
还要不要继续往上走?
徒步的这些天里,我几乎每天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并非是我心理压力太大,几乎每个来到这里的徒步者都会遇到这个问题,或者需要在某个时刻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条线路的最大挑战是海拔,徒步者最可能遇到的危险是高山症。
从卢卡拉开始,很快海拔会上升到4000米以上,并且徒步者基本上会有一周左右都在海拔4400—5200米活动,最高点会到达5600米。
在高海拔每天徒步十几公里,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个挑战。
要不要往前?没有人可以替你决定,最终只有你能决定。
继续爬升不见得就是勇敢,转身下撤也不意味着懦弱。
徒步者都熟悉的一条安全原则是,一旦身体发生严重的高原反应,一定要第一时间下撤。
但执行这条原则的前提是,你得能够注意和感知到自己身体的状况。
不自知最危险。
第一天,我就犯了错误。
从卢卡拉到南池市场那段路,我和一位在机场认识的同伴同行。他长期跑马拉松,体能过人。跟着他,我一路走得飞快。
超过了几位之前见过、提前我们半小时出发的徒步者时,我还颇有些得意。
在攀爬一段几乎垂直的陡坡时,我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呼吸困难,但没有在意。
终于,在某个时刻我突然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这才猛然意识到——我高反了!
只好就近找了家旅馆停下来休息。匆匆和同伴告别,请他继续自己的路程。
附近村里的医生拎着医药箱焦急地赶过来,为我检查、开药,嘱咐我大量喝热水。
他叹气,严肃告诫我:“你走得太快了!你需要让身体慢慢适应海拔的攀升。”
挫败地躺在床上默默流泪,自责翻涌上来,我意识到,傲慢而不自知的我没有在走自己的路。
我浑然不觉地走着别人的路,而这把我置于危险的境地。
当天,我在那个村庄住下来,停留、休息,观察身体状况。第二天,头痛和呕吐的症状都消失了。吃过早饭,身体渐渐恢复元气。我准备上路。
这次,我下定决心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
3
一路上,有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徒步者与我擦身而过。
有人全副武装、裹得严严实实,有人则显得举重若轻,只穿短袖、短裤。
有人需要背夫帮忙背负大部分的重量,有人则可以完全靠自己重装上路。
有人担心受寒而尽量不在高海拔地区洗澡,有人却可以无忧无虑天天照常洗澡。
走路时,有人喜欢戴着耳机听冥想音乐,有人喜欢伴着小型音箱里传出的摇滚乐迈步。
有人是没有经验的懵懂新手,有人则是向导级别的登山老手......
每个人都不同。
那么,对于他们走的这段路,该如何比较和评判?竞争的意义又何在?
那些天,走路的时候,我时常感觉腰隐隐地疼。
那是我前段时间不当练习瑜伽造成的——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在一次前弯体式上不小心过度拉伸。
瑜伽哲学强调的“不竞争”,我用伤痛领悟到了。
长久以来,我艳羡Instagram上瑜伽达人的照片中所展现的清晰、力量、柔韧,在自己摇晃、无力、僵硬时,无法抑制地感到羞愧。
一如徒步时,在步伐轻快地超过身边其他徒步者时,我感到洋洋自得。一个硬币的两面。
低头走着,我看着脚下低矮的高原植被,想着这些。
外界的参照体系像个大背景,在我们的人生里存在着。缺乏对照,我们不知道该如何自我确认,无法肯定自我价值。
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幻觉?
真的走在路上时,我才发现,即使看了无数篇攻略,仍然遇到了许多攻略里没有提及和解答的问题。
即使与同伴一起,也仍然需要评估自己的状态,必要时做出调整、甚至与同伴脱离。
同样是山,我看到的山,也非其他徒步者看到的山。
4
随着海拔升高,眼前所见,从林木森森、激流飞泻,逐渐变成乱石密布、寂静荒芜。
一路上,雪山的面孔多变而神秘。
他们有时在阳光下展露温情的笑容,有时则在云雾中时隐时现,显得心事重重。
但你知道,他们总在那里,从天空俯视晃动铃铛、背负货物上山的牦牛,蚁群一般排成细线埋头走路的人,肃穆而无情。
在大自然面前,总会碰触到身而为人的局限。
没有人是毫无不适、非常舒服的。
我还记得那个穿绿色毛衣的美国大男孩。
他在吃早餐时颓丧地坐下,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抱怨,“我一路都在纳闷,这里怎么这么冷!这里是阿拉斯加吗?!我今天不想要爬坡了,我就要捧着热咖啡舒舒服服在周围随便走走。”
还有那个戴眼镜的以色列男人。他在休息时淡定地掏出一本砖头一样厚的小说,但他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心平气和。
他无奈摇头,说自己每天都要忍受头痛,完成这次徒步后绝不会再踏上尼泊尔的土地。
而我需要走走停停,甚至在坡度比较陡的地方每走五六步就得停下来大喘几口气。
每天,同样的路程,我需要比别人多花起码两个小时。
在5000米海拔的地区,几乎每晚我都会突然剧烈咳嗽,在漆黑的房间惊醒后无法再让自己入睡。睁着双眼等天亮时,我也总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同样剧烈的咳嗽声。
还有在客栈见到的那些被迫下撤的徒步者,他们脸色苍白、平躺着吸氧。
而不时轰鸣着从头顶飞过的救援直升机,上面也许又载了必须立即获得救治的徒步者。
5
在即将走到珠峰大本营前,我遇到在澳洲工作的台湾女孩Kathy。我们聊得开心,自然地结伴而行。
我发现,她总是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给自己冲姜茶,吃感冒药、消炎药、高反药。
虽然像我一样走得缓慢,但她从没想过放弃完成徒步线路的目标。她只是想方设法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心无旁骛地朝终点走。
“痛苦既然不可避免,只需要与其好好相处。”
我表达对她的钦佩,她如是回应我。
与她相比,我仿佛总是摇摇摆摆下定不了决心,在摇摆中耗费着自己有限的精力。
我总是在晚上觉得身体难受时,或者是走到暮色和冰粒一起降落,而我又冷又饿却还未到达客栈时,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明天可不可以停下?
然而,第二天,太阳像从未受过伤一样照常升起、温暖万物。阴霾和疲惫被留在了昨晚。
雪山在半空中闪闪发光,从寒冷的夜晚中醒来的徒步者们贪婪欣赏眼前的壮丽景色。
我内心又涌起强烈的好奇和期待——今天的这一路我将见到怎样的风景?
这样一天天自问自答,我终于意识到,我想要看到美。
这一天我无法拒绝美的诱惑,这一天就又可以继续走下去。
我想,那些也迷茫地问过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决定走了下去的徒步者,他们应该也有各自的答案。
明白了究竟为何,也就能忍受现在如此。
6
一天,看着右手边的蜿蜒山道下,一片白色冰川旁边星星点点的黄色帐篷,我意识到自己快要走到目的地了。
走着走着,珠峰大本营在我的心里已经渐渐变成了一种象征。它象征着终点。在这条线路上,徒步者们朝向它迈进,去触摸天空女神的脚趾。
人大约也有着类似的“共同的终点”——死亡,或者说,超越。
这一路上,我见到了许多登山者的墓碑。
经幡猎猎,墓碑上的文字无声讲述他们独一无二的人生。
路过的人会停下脚步,在他们墓前沉默片刻。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会觉得自己并不孤独,或者说,自己并非独自孤独着。
每个人都走着路,汇入人群。像群鸟朝向群山深处的故乡,奋力拍动翅膀。
在沿途的休息点,人们折起登山杖,像鸟儿收拢翅膀。我们坐下来望着群山喝茶,开始表达、交谈,惊喜地发现彼此的一些共同、一些相通。
因为我们走着自己的路,也就有可能懂得了对方。
像不远处的雪山与湖,它们悲悯相对,映照彼此。
本期作者:安妮兔 好好虚度时光签约作者。对人类无比好奇的人类,探险者,写作者,印度爱好者。拥有公号“安妮兔的博物馆(ID:Annie_bunny)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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