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温柔说话,也一定会得到温柔回答
@上田义彦
——金子美铃| 即使再也等不到回声
《是回声吗(こだまでしょうか)》
——金子美铃
我说“一起玩儿吧”,
它也说“一起玩儿吧”。
我说“浑蛋”,
它也说“浑蛋”。
我说“再也不跟你玩儿啦”,
它也说“不跟你玩儿啦”。
就这样,不一会儿
我寂寞起来。
我说“对不起”,
它也说“对不起”。
是回声吗?
不不,谁都会这样回答。
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后,这首小诗在公益广告中被反复播放,在广告的结尾是一个男声的解释:“如果我们温柔地和别人说话,对方也一定会温柔地回答我们”。这则广告一遍遍温暖了那些灾难中受创的心灵,好多人一开始都以为这是电视台专门找人做的诗,却没想到,它其实出自将近一个世纪前,一名叫金子美铃的童谣女诗人;也没想到的是,她的诗温暖了百年之中无数的旁人,却终究没能温暖自己。
金子美铃
1930年,一个月光无比明亮的的夜晚,金子美铃留下将女儿托付给母亲的遗书,服毒自尽。那一年,她26岁。
//////童谣诗人中的一颗巨星
1903年4月11日,金子美铃出生在山口县一个靠海的渔村。渔村以捕鲸为业,每年会在收获后举行鲸鱼法会,为逝去的鲸鱼超度,祈祷灵魂安息。三岁的时候金子美铃的父亲去世,四岁时母亲带着她和弟弟改嫁给一个书店店主。就是在那时文学开始成为她生命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成年后她在继父的书店一边打工一边创作,20岁时发表一系列诗作,被西条八十称为“年轻童谣诗人中的一颗巨星”。
@上田义彦
西条这样描述过初见金子美铃的印象:“这位年轻的女诗人,作品洋溢着绚丽的幻想,不逊于英国的克里斯蒂娜罗塞蒂女士,但给我的第一印象,好像是那一带小杂货店的老板娘。不过,她容貌端丽,眼睛像黑曜石一样熠熠生辉。”
《鱼满仓》
朝霞映红了天空
大丰收喽
大尾的沙丁鱼
大丰收喽
海滨热闹如庙会
可海中正在举行着
成千上万条沙丁鱼的葬礼吧
1923到1928年的短短四年间,她写了五百多首诗作。这首《鱼满仓(大漁)》是她的代表作之一。很多评论家谈到金子美铃时,都会用到一个词,“复眼”。因为她总是能自然而然地看到那些被我们轻易忽略的事物。看到它们的悲喜,也与它们一同或喜或悲。
《积雪》
上层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亮照着它。
下层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压着它。
中间的雪
很孤单吧。
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同喜是比同悲要简单得多的事情。所以佛家讲“慈悲为怀”,而没有“慈喜为怀”。也有很多人说金子美玲是带着“慈悲之心”的。可在我看来“慈悲”一词,多少带着佛家的淡漠。读金子美铃的时候,总觉得她的心一定是滚烫的,温润柔软的蒸汽一般的词句里面,包裹着所有滚烫的沸腾着的情绪,烫到轻轻一碰,眼泪就流出来了。
@上田义彦
《露珠》
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清晨庭院的角落里
花儿悄悄掉眼泪的事情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
到了蜜蜂的耳朵里
蜜蜂会觉得自己做了坏事
把花蜜还回来吧
//////会有回声吗?
1926年,在继父的主持下,金子美玲和书店的店员宫本启喜结婚。然而这段婚姻,却开启了金子美铃的生命倒计时。
金子美玲的丈夫是富贵出身,生活极不检点,婚后依然整天寻花问柳,她开始时一度有过离婚的念头,然而一年之后女儿的出生却让她不得不妥协。她与丈夫搬到新家,希望能够用自己的真心改变丈夫,开始新的生活。
《星星和蒲公英》
蔚蓝的天空深不见底,
星星就像深海里的小石子,
在夜幕降临之前一直沉在海底,
我们的双眼看不见白天的星星。
可即使看不见它们还是存在的啊,
即使是看不见的东西也是存在的呀。
四处散落的干枯的蒲公英,
默默扎根在瓦缝里,
在春天来临之前一直悄无声息,
我们的双眼看不见它强健的根。
可即使看不见它们还是存在的啊,
即使是看不见的东西也是存在的呀。
金子美铃的童谣之所以受到那么多成年人的肯定,因为她的作品虽然用的是儿童的口吻,讲述的其实是自己真实的内心。
@上田义彦
“即是看不见它们还是存在的啊,”“即使是看不见的东西也是存在的呀,”她或许就是这样一声声地说服自己,可能自己的丈夫也有好的一面,只是没有看到而已,总有一天会柳暗花明。
一如前面的那首《是回声吗?(こだまでしょうか)》“是回声吗?不不,谁都会这样回答。”相信所有的温暖总会有所回应,就这样一边相信着,一边渴望着。
////// 一边相信着,一边渴望着,一边绝望了
1927年8月,金子美铃不幸染上性病,开始长期卧床。起身、出门都变得艰难。疼痛伴随的生活里,诗和女儿成为她全部的寄托。
可她写出的诗依旧清逸漂亮。写母亲:
《心》
妈妈虽然是大人
可她的心却很小
因为她说啊
心里装着小小的我
就已经满了呢
我虽然是个小人儿
小小的我却有一颗大大的心
因为我的心啊
除了装着大大的妈妈之外
还能装下许多其他东西呢
@上田义彦
写逝去的外婆:
《外婆的话》
婆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说起
那些她讲过的故事
其实我是那么喜欢
“我已经听过啦!”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
她脸上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曾经在婆婆的眼睛里
映出来草山上野蔷薇花的模样
我很想念那些故事
如果她可以再给我讲一次
讲五次讲十次
我都会不出声地认真听下去
写这个世界:
《我和小鸟和铃铛》
即使我张开双臂
也无法在空中飞翔
而会飞的小鸟却不能像我这样
在地面上快速奔跑
即使我摇晃身体
也无法发出清脆的声音
而那会响的铃铛却不能像我这样
知晓无数的歌曲
铃铛和小鸟,还有我
大家各不同
大家都很好
1928年11月,一直反对她写作的丈夫终于下达禁令,禁止她所有诗作相关的工作。
此后,再无作品。
1929年初,金子美铃把所有手稿托付给了弟弟。病痛依然在加剧。丈夫依旧霸道、放浪。诗作被迫停止。
她决定放弃了。
@上田义彦
1930年2月27日,金子美铃与宫本启喜正式离婚。但是前夫本来说好放弃女儿抚养权,却在几天后就反悔,要求3月10日就把女儿领走。如果把女儿交给这种人就完了,她不肯妥协,然而大正昭和时期的男性就是拥有绝对权力。
于是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3月9日,她去三好写真馆照相,买了最爱吃的樱饼,顺便去了趟工作过的商品馆。晚上给女儿洗澡,唱童谣,哄女儿睡觉。她看着睡着女儿的睡颜说:“她睡觉的样子好可爱啊”。
3月10日夜晚的月光无比明亮,金子美铃留下三封遗书,服毒自尽。
这一年,她26岁。
//////关于后来的故事
得知金子美铃以死明志后,前夫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女儿在外婆的照顾下健康成长,如今仍健在。对母亲的做法有过误解,后来也在不断了解往事中找到答案,揭开了误会。
1966年,19岁的矢崎节夫偶然看到《鱼满仓》这首诗之后,决定寻找这位女诗人。一找16年。1982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金子美玲的弟弟还在世,于是辗转会面,终于拿到他保存多年的姐姐金子美玲的手稿,金子美铃诗集得以出版,重新面世。也算是一段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
1996年金子美铃的作品入选小学教材。如今,已经出现了许多关于金子美铃的音乐、影视、甚至漫画、舞台剧。在她的出生地还建立了金子美铃纪念馆。
金子美铃作品日文版
并不知道金子美铃如何能在生活残忍的打击下,一如既往地对这个世界报以最大的温柔和尊重,那太难了。人不是生来就懂得付出的动物,付出是因为怀有期待。因为自己知道自己多渴望能被温柔以待,所以也知道其他的万物与自己有同样的渴望,所以愿意给出自己所有的温暖,因为相信某一天总会轮到自己的。
有时会想造物主多么聪明啊,让每个人都有无限供应的温暖和善意。可也因为如此,才感叹对金子美铃的不公,她付出了所有的爱和与之同等的期待,却仍旧没能等到一点点回声。
即使等不到回声,你还愿意付出所有的爱吗?“我心如今夜明月,平静安宁。”她在遗书里这样写道。即使等不到回声,我亦无悔,这就是她的诗歌能够跨越百年依旧温暖人心的秘密吧。
…KOI 3 撰文、整理…
读点文艺 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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